打印本文 打印本文  关闭窗口 关闭窗口  
物我两忘 回归自然
作者:转载战友魏得胜  文章来源:转载战友魏得胜  点击数 1455  更新时间:2018-05-22 20:39:42  文章录入:admin

1983年那个冬天,我从漫天飞雪的鲁西北平原,走进青山绿水的滇南原始森林,一呆就是三年。我所在的这个地方——六十二野战医院,正好处在原始森林腹地的一条狭长山谷中,谷底有一条波浪宽的小河,小巧雅致,伴着两千多米的营房蜿蜒而下。适逢雨季,小河洪水如兽,咆哮而泄,每每祸及下游营区;到得旱季,小河清澈见底,叮咚作响;巨石半露半浸,鹅卵石净明如珠,小鱼悠然自得。虽说有鱼,河水却无腥味,还能直接饮用,喝到嘴里,清凉而微甜,也决不会闹肚子。顺应溢美贬丑的价值取向,人们管此河叫清水河,亦是当然的地名。小河两岸是满眼的芭蕉树和参天修竹,还有高耸着叫不上名来的树木,那上面遮天蔽日地坠着热带所独有的附生物,见首不见尾的小松鼠、各类飞鸟穿梭其间,好不称奇。

 

因为身处原始森林的腹地,休息时在营区周围随便走走,一不留神就走深了。那真是:仰天不见日,飞鸟不与闻;林深衣觉单,静藏杀机寒。如此一走,往往会让人毛发倒竖,毕竟那是原始森林啊。深处常见,或老化、或遭雷击而毙命的百年老松躺倒在山里。有一回,在一棵横卧于山梁之间、躯干达二十多米的枯松前,几个新兵激动地就要冲向那宽如门板的树干,把它当一回独木桥来过,不料给一军官止住了:“那是阴间的路,人走不得!”说完,他拣起石块向上一掷,只听“噗”的一声,那石块便轻松的嵌进豆腐渣似的树干里。我们见了,个个咋舌。

 

在原始森林里,最不缺的是山中野味。动物不要提,那是明令保护的;野生菌类则可以随意采摘、烹食。我初到清水河,就是去采木耳。那木耳之多,根本无需东跑西颠,只一个时辰,便在营区以近的山上,采满几个军用挎包。那木耳,巴掌大,厚如猪耳,烹而食之,鲜嫩滑口,松香可人。时间一长,方知这里的人对木耳是多么的不屑一顾,他们只吃各种野生菌类。而菌类名目之繁多,可谓让人眼花缭乱,如干巴菌、扫把菌、菌手青、黄赖头、青头菌、鶏纵菌、喇叭菌、黑牛肝菌、白牛肝菌、面耳朵菌等等。因为抬腿就是原始森林的便利,雨季的时候,官兵们均在课余,充满热情地上山采菌。一般是几个人为伴,抬上箩筐,不多远,不多时,就能拣回满满的一大筐野生菌。随你再无烹饪技术,也能做出令人垂涎三尺的山珍美味来。那个时候,人们视原始森林为自家后园,现吃现采,吃多少采多少,绝少贪婪。

 

清水河一年两季,即雨即旱。此处景色,山青水秀,林茂根深,奇树不绝。有趣的当然是营区周围的竹子,上面常有刀刻的爱情小调;竹子疯长一气,也往往把爱情的誓言高高挂起,不知有果也无。因雨量充沛,清水河新竹泛滥,初春乃至整个雨季,走在路上,随你往哪一蓬竹的脚下一瞥,就会发现些许破土而出的竹笋,打个楞,三日便有半人高,再也吃不得。电影组有个重庆兵,善食,他将竹笋切片,用土罐腌制,佐以新市花椒、姜片、小米辣、盐等,曰泡笋,酸、咸、辣、香适度,极是爽口。这个兵的名字叫啥,委实不记得了,他的拿手泡菜,却至今让我回味不尽。

 

你不能想象的是,这里的军官家家有菜地、小果园,自给自足的倒比小农还安逸。每每下了班,便见军官们肩挑木桶,手持木瓢,房前屋后的侍弄自家的菜地、果园,个个殷实有加。医院家属区在河之上游,依岸而设。家家户户是:房前甘蔗林,屋后木瓜树,窗前满枝缅石榴。这道风景,自成屏障,相“隔”为院。小时候,在越战影片中,大致见过甘蔗、木瓜之类,但对于缅石榴,实是陌生。此树最高不过平房,枝丫蓬松,每至初秋,必硕果累累,摇摇坠于脚下,撞在腿上,使人垂涎。缅石榴状如鹅卵,大小无几,熟时,白里泛绿。虽称石榴,但别于常见之石榴,它皮薄似纸,大米般的籽嵌于淡粉色的果肉中,连皮带籽同吃,有点甜,有点酸,有点面,有点滑,淡淡的清香味,口感极佳。

 

当然,可以顺手采食的野果就更多了,多得名儿都叫不来,反正人家能吃, 我就能吃。这其中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遍布山野的橄榄树。偶有小兵,沉甸甸地扛着挂满橄榄的枝条,忽忽悠悠下山,仿佛悟空化斋归来。我住在广播室,那是只有二层高的木制小楼,清水河就从楼脚下流过。二楼一侧的窗前,一座山壁近在咫尺。半山上有棵弱不禁风的橄榄树,年得果实两大碗。我的便利就在于,无需爬山,站在窗前,就能摘食那先苦后甜的橄榄。

 

人在原始森林,原是这么容易生存的。可当年在经历这段“离群索居”的生活时,除了最初的新鲜和好奇,我惟感清苦和平淡,别无恋念。当机会一来,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清水河,心情竟是那么的迫切,连回头一瞥的心思都没有。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,世事变迁,我感受着思想的、文化的、物质的、观念的、环境的诸多变化,生活匆忙无奈、几乎是浑浑噩噩,步履沉沉。一天,来自战友的一次聚会,使清水河的生活,重新回到了我的记忆中。这时想来,清水河的生活,是那么的舒缓闲适,清灵透亮,简单的只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:怡。而这份“怡”,恰恰是清水河原生状态下的山水所给予的。

 

清水河原生状态下的山水,真可以称得上是山气盈盈,水气盈盈,无私盈盈。因此说,山水之气,乃因人而言。这使我想起一位僧人的悟道经历:他参禅前,见山是山,见水是水——看什么还都是皮相;三十年后,这位僧人便见山不是山,见水不是水——已证明了他的博学;而今垂垂老矣,得个休歇处,老僧便见山只是山,见水只是水——其时的他已是物我两忘,回归自然了。当年我们在清水河的生活,岂不也是物我两忘了吗?而我们现在的生活,则是物我两全,一样都不能少。山水之气,在物我横流之中,日渐消殆。我之期望,我曾生活过的那片原始森林(1985年,六十二医院迁至思茅城)“荒芜”得不见人烟惟见绿。人文之气需在闲静中养成,山水之气的养成亦然。